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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靜寂的天使之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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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哭泣著。

因為少女所在的世界,一無所有。

難以克服的恐懼、難以想象的痛苦、難以抑制的孤獨。

這一切,將少女的內心一點點撕裂。

於是,將一切引向終點的夢境誕生了。

但凝視著夢境的少女,卻因為夢境的虛像感到了充實。

這就是幸福的感覺嗎?

已經太久沒有感受過幸福的少女無從判斷。

只是偶爾會想,一直這樣持續下去也不錯。

可是……這是不行的。

充實著的同時,酸楚也滲進了少女的內心深處。

——無論那是多麽美好的夢境,少女也永遠無法變成夢中的自己。

這樣下去,遲早會迷失的。

這樣下去,遲早會崩潰的。

所以……

結束吧……

——————————楔子

天花板不是熟悉的純白色,而是一片灰黑。

隨機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個陌生的昏暗房間中。

迅速地從床上坐起身,突然眼前一黑。

我急忙伸手撐住了床鋪的邊緣,才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眩暈失去平衡。

『喲,醒了啊?』

大腦慢慢適應了身體姿勢的改變,視線也逐漸清晰起來。然後,我看清了那個對我說話的人。

他站在正前方,帶著那個年齡段特有的稚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

然而,我卻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用哪怕一丁點的笑容去回應他。

站在我面前的,是那晚被我們留在了被野獸包圍的天臺上的男孩。

『怎麽……回事?』

『看你一臉的莫名其妙,估計接下來會是一連串的問題。』

『事先申明,我沒有回答你任何問題的義務。不過我今天心情不錯,就勉為其難地回答你三個。』

『三個問題?』

『對,三個問題。現在還剩下兩個。』

『這也……』

『……』

終於反應歸來他在說什麽了……說到一半的話被我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這也算一個問題?如果我說出來,肯定會被他當成第二個問題……

雖然現在仍然對自己的處境感到一片混亂,但是要想把握現狀就必須先冷靜下來。

看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如果三個問題都浪費完,估計我就沒有機會從他口中打探出什麽東西了。

『哦?反應很快嘛。』

『原本以為三個問題都會被你浪費掉的,結果這麽快就冷靜下來了嗎?不錯呢。』

男孩笑著說道,笑容中感覺不到一絲虛假。

『既然冷靜下來了,我也不逗你玩了。還有兩次機會,問吧。』

兩次機會嗎……先把握狀況比較重要。

『這裏是什麽地方?』

『雖然這的確是很重要的問題……』

男孩走到了窗邊,拉開了窗簾。

『……不過你完全可以簡單地靠自己找到答案,直接這麽問我也太浪費了。』

月光從窗簾後敞開的窗口中灑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熟悉的腥臭味。

借著月光,能看到窗外不遠處那棟極富特色的龐大建築物的一角。

像是以前看到過無數次的建築物,即使只有一角,我也不可能判斷不出那就是它。

男孩用很懷念的表情掃視了周圍一遍。

『這裏就是聖泉醫院哦。』

『原本在那個冰冷的天臺死掉的我,卻在這裏醒過來了。』

『該怎麽說好呢?奇跡?』

就像是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男孩用不痛不癢的語氣慢慢說著。

『那時候……你已經醒了嗎……』

『對不起……當時拋下你……』

『不不,你完全不用向我道歉。』

『我反而還想感謝你呢。如果不是被你們丟在那個地方,我也就不會有機會接觸到“她”了。』

男孩說出這句話時,笑容誇張到了極點,語氣中充斥著莫名的崇敬。

跟他相遇時他是這個樣子嗎?

那時,他給我的感覺是執著、熱血,還有一點點跟過去的我類似的天真,但是絕對沒有這種宗教式的狂熱。

到底發生了什麽?

『好了,最後一個問題。你還想知道點什麽?』

『快點啊,不然等下就沒有特別附贈了哦。』

『……』

看他的神情,絕對擁有著很多我不知道的信息。

但他為什麽要拿這些信息作為誘餌來逗弄我?

能了解一點是一點吧。

『是誰救了你?』

問題剛一出口,男孩就狂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

趁著男孩狂笑不止的間隙,我飛快地思考著可能存在的前因後果。

那一夜,他被留在天臺上時已經生命垂危,傷勢比幾乎在同一時間受傷的我要重得多。

就算得到了最好的治療,也不可能短期內完全康覆。

即使算上生長發育期的生命力差異,也不可能比我痊愈得更快。

但此時已經完全看不出那個男孩不久前還受過重傷。

如同奇跡般的起死回生……

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只有那個了。

聖物——藍月口中的這個世界的支點。

她曾經說過,那東西可以把人從死亡的邊緣拯救回來。

但是……是誰使用了那個聖物。

『呵呵,雖然不知道你在亂想些什麽。不過從反應來看你似乎也思考了不少嘛。』

男孩語氣中戲虐的成分更加重了幾分。

『那麽救我的人是誰,你也猜猜試試?』

誰?

這個世界中,知道那個聖物並且會使用的……

腦中浮現出了那個站在頂樓俯視著我的少女的身影。

我所能想到的,也只有她了。

『是藍月吧?』

『藍月?那是誰?』

男孩楞了楞,然後恍然大悟般地笑了起來。

『啊啊……原來你叫她藍月啊…你取的綽號嗎?』

『也不算是綽號,只是她一直沒有告訴我名字,就給她想了一個代稱。』

真的是她?

『雖然那只是那位大人的一部分,但你的這個稱呼也是…對她的玷汙啊!』

就在話音出口的那一瞬間,男孩的笑容隱去了,臉上現出了強烈的敵意和銳利的視線。

突如其來的敵意讓我本能地提高了警惕,但是男孩卻又不失時機的恢覆了那張看似純潔的笑臉。

『請記住哦,那位大人的名字。』

大人?

看著男孩露出的那扭曲的虔誠神色,我不由得感到一陣寒意。

但是他似乎並不在意我的反應,帶著一副似乎沐浴在無比神聖的陽光之中一般的表情說了下去。

『紫燁。』

『……紫燁!?』

『對啊!紫燁,歌語之聖女,紫燁!!!』

突然聽到這個已被掩蓋在內心深處很久的名字,我呆住了。

也許是我目瞪口呆的表情很符合他的心意,男孩大聲地笑了出來。

『說起來啊藍月……』

『在來這裏以前……我們是不是見過面啊?』

『雖然想不起來,不過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你……只是像你這麽漂亮的人,我如果見過的話肯定不會忘……』

『不可能……這不可能!紫燁……已經死了啊!』

記憶覆蘇了,當年時時縈繞在腦海之中的那個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歌語之聖女……紫燁……

也許對這個男孩來說,她只是存在於教科書上的人物……

但是,那個我曾經一直註視著的少女,是年少時候的我唯一憧憬著的對象。

……

可是,她死了……

對,紫燁已經死了……

紫燁的歌聲,曾經的天使之音,已經在那個平凡的世界永遠靜寂了啊!!

等等……聲音?

突然發現,電話裏的那個女孩的聲音,與記憶中紫燁的聲音帶來的感覺一模一樣……

輕柔、甜美,帶著讓人心情舒暢的魔力。

難道說……電話裏的那個女孩……就是紫燁?

不會錯的!我不會記錯的!那的確是紫燁的聲音!

……那藍月又是誰?

為什麽她會跟紫燁如此相似?她們是一個人?

不,不可能。藍月雖然外表和我印象中的紫燁非常相似,但是性格與電話中的那個女孩有著絕對性的巨大差異。

要說的話,電話中的“紫燁”感覺很覆雜,無法簡單的形容;而藍月的個性一目了然,幾乎就是一個人性格中理性、冷靜的那一部分的集合。

一部分?

藍月……紫燁……聖物……

突然之間,一個模糊的預感讓我不寒而栗。

如果可以,我根本不願意去考慮這個可能性。但是現在的情況已經迫使我不得不仔細思考任何可能存在的事實。

『聖泉醫院裏面有一個聖物吧?你知道那個聖物是什麽嗎?』

『餵餵,三個問題已經問完了哦。』

『我不是很了解聖泉教會,所以也不知道多少聖物……但是和歌語之聖女有關的聖物,我倒是知道一個。』

如果真的是它,而且它就是藍月所說的支點的話……

我再次在腦海中確認了一下那個名字,緩緩說了出來。

『不朽之匣。』

『哦?是不是呢?』

『……是不朽之匣吧!!』

我幾乎是吼了出來,但是只換回了男孩冰冷冷的視線。

他沒有回答我。但是當我說出這個名字的一剎那,他釋放出來的殺意已經讓我做出了明確的判斷。

『看來對你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你就好好地呆在這個房間吧,誘餌死了我可不好辦呢。』

男孩冷笑著走出了房間。

……

……

歌語之聖女——紫燁。

我一直對聖泉教會和宗教不感興趣,但是這個名字卻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中。

因為這個名字所具有的影響力,遠遠超過了宗教的範疇。

從小就被教會奉為聖女的她在教會地區的影響力自然不必多說,即使在教會的勢力之外,她也擁有著非比尋常的知名度。

出生在聖泉教會四大貴族之首的紫家的她,三歲的時候便被教廷選為精神領袖,繼而成為聖泉教會的第五十七任最高代言者。

當時正值教會與無神論諸國的關系開始改善的時期。

為了加大傳教力度,教會借用了諸多的現代媒體手法,將身為最高精神領袖的她打造成了教會的形象大使。

出生於被譽為“貴族中的貴族”的聖四家,她理所當然地繼承了那種聖潔的高貴氣質,再加上雖然年幼但已驚為天人的美貌和那名少女特有的宛如天籟的歌聲,這一切都成為了教會把她打造成當時世界上最具知名度人物的資本。

於是,出道時剛滿十二歲的她,沒有辜負教會的期待,完美地成為了世界級別的偶像。每周播出的“代言之音”

也迅速上升為吸引全世界目光的熱門電視節目。與之相隨的,是聖泉教會的影響力在傳統非教會區域的快速擴張。

她的存在也逐漸變成了改變世界政治力量平衡的重要因素。

然而,命運之神總是會在際遇的巔峰時刻將你摔入深谷。

如果教會不是那麽急功近利地利用著這個少女……

如果紫家不是那麽貪婪地渴求著宗教影響力以外的東西……

如果,那名少女沒有那足以使自己超脫於蕓蕓眾生的條件……

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她是被命運選中的人,無論是天使之翼還是死神之鐮。

二十一年前,我的偶像,當時還只是初中生的我唯一認同的“夥伴”,年僅十五歲的紫燁,死於暗殺。

現在想起來,那似乎就是我厭倦那個世界的開始。

從那時起,我在那個世界中就只能看到那令人作嘔的“平凡”。

屬於我的天使之音,在那個世界靜寂了下來。

武器有兩件:一把散彈槍,還有一把藍月的投擲短劍。

散彈槍是我在男孩離開後從房間裏找到的,還剩下五發子彈。而那把短劍就放在散彈槍旁邊,看起來應該是我用來抵禦野獸的那把。

說實話,這一點裝備根本不夠。如果是在游戲裏,還可以用匕首這種非消耗性道具憑借技術多撐一段時間。放到現實中的話……估計半路上還沒見到Boss就已經被小怪滅掉了。

但是現在人已經來到了聖泉醫院,回去拿裝備再殺過來未免太不現實——路上遇到襲擊的風險完全一樣,甚至更大一些。

至於安安分分地什麽也不做……等到自己做為誘餌的價值失去,可以預想得到結果並不樂觀,所以只是時間上的早晚的區別。

思前想後,還是選擇冒險行動的成功率比較大。

無論怎麽做後果都可能一樣的話,還不如拼死一搏。

這種時候,如果那個家夥還在就方便了。可現在我卻期望她千萬別來這裏。

剛才,那個男孩說我是“誘餌”。那麽要把誰引到這裏來連想都不用想了……

雖然還不知道他到底在盤算著什麽,但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要在她來之前解決一切。

“你必須依靠你自己。”

終於明白,藍月為什麽會再三強調這句話了。

……害怕。

我現在無比地害怕,一想到要在沒有她的情況下行動和自己將采取的行動可能會導致什麽後果,我就害怕得全身發抖。

勝算微乎其微。就成功概率來看的話,這種行動在以前可以說是會被我嗤之以鼻的魯莽與不智。

可是這一次,魯莽就魯莽吧。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去。

不論是為了我自己,還是藍月……

再次檢查了一下槍支,將子彈裝填好,試瞄。

……

開始吧,我這三十多年的人生中最魯莽的行動。

這大概也是我那渴望著不凡的平淡人生中,最特立獨行的一次吧?

“真正的不凡從不仰賴天賜,而是由自己創造的。”

那麽,就來創造一次奇跡吧,雖然我已經不是少年了。

濃厚的腥臭味傳達著危險的訊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你正處在野獸的老巢中。

我一邊戒備著周圍的動靜,一邊在漆黑的走廊上緩緩前進。

這是一條略顯破舊的走廊,沿途的病房通通閉合著自己的門扇,集體緘默不語。

沒有什麽特別值得留意的地方,一切都很普通。

如果不是那令人作嘔的腥臭味,我恐怕早就放松警惕了。

任務地點:聖泉醫院(獵手巢穴)

任務目標:找出放置在醫院某處的聖物,解決事件可使用角色:自己

武器:散彈槍(彈藥五法)、匕首

隱含要素:無

我已經做好了與獸群正面相抗的覺悟,然而奇怪的是,我沒有發現一只獵手。如果第一次見面時男孩的說法是正確的,我現在所面對的野獸應該要比救援男孩的那天晚上還要多上數倍吧。

無論出於什麽原因,這種情況對我來說是求之不得的。

在目的達成之前就失去生命,那是毫無疑問的失敗。

只是,現在對我來說最大的威脅或許並不是野獸,而是那個男孩。

我很在意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強烈的狂熱,那已經可以說是一種激烈的偏執。在與他說話的時候,我甚至不自覺地想起了那只襲擊我的野獸。

雖然最初相遇時他也顯得非常沖動與執拗,但絕對沒有這種洶湧肆意的瘋狂。

到底發生了什麽?

按照之前他那模棱兩可的說法,是藍月救了他。

這個說法本身就很有問題,如果在那晚的情形下有兩人都能得救的餘裕,藍月也不用選擇將我擊昏然後強行帶走了。

而且,退一萬步說,即使獵手們良心發現沒有湧上天臺,以男孩那時所受的重傷,也基本上不可能有救。

然而他後來卻被奇跡般地痊愈了……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在我所知範圍內也只有藍月口中的那個“聖物”了。

但真的是藍月使用了那個聖物嗎?

是不是可以考慮稍微動點粗,直接逼問那個男孩……

不……那樣恐怕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雖然他只是個男孩,不過從剛才的對話中我已經隱隱地察覺到,現在的他在言談中似乎已經具備了一種與能力相隨的“底氣”。

他一直說要尋找夥伴……難道他終於找到了嗎。

或許,是他或她的夥伴救了我。然後把我帶到了這裏?

如果是這樣,他那不僅一次地對我散發出的濃厚且有恃無恐的殺意又是怎麽回事?

他們想把藍月引到這裏來又有什麽目的?

還有,那只襲擊我的奇怪野獸到底是什麽?

……

亂七八糟的疑點在頭腦中紛呈來去,弄得我頭都大了。

不明白的東西太多了……

總之,先找到那個聖物再說。

一樓門診大廳比起住院部所在的三樓要混亂得多。

散落一地的各種雜物,四處可見的血跡,還有明顯是被利爪撕裂的地板磚。

一切都昭然揭示著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樣的慘劇,這裏就是漩渦的中心,所有事件的起點。

行走在這樣的空間裏,根本不敢有一絲的大意。

心臟快速地搏動,聚集的精神似乎快要從發梢凝結出來,後背則緩緩滲著冷汗。

一切都散發著令人膽寒的味道,一切看起來都那麽可疑,仿佛隨時都可能會有什麽東西從角落裏撲出來。

推開一扇標有“靜脈滴註室”的門,門軸應景地發出使人耳尖牙酸的吱呀聲,令我汗毛倒豎。

一定會有東西撲出來!

不知為什麽產生了這種錯覺,於是立即舉起了手中的散彈槍。卻發現不知道對準那裏……

門後面什麽也沒有出現。

看來是我神經質過頭了。

稍稍地緩了一口氣,將舉起的槍放下,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已經可以被稱為廢屋的房間。

房間不是很大,基本上能夠一眼掃盡——脫落了一半的吊扇,橫躺在地上的藥櫃,沾滿黑色凝血的床,幾乎被撕成了碎片的沙發,還有那被砸穿了熒幕的電視。

除了與外面相比更加可怖的慘狀,並沒有什麽其它的線索。

仔細確認了視野之內沒有任何異常之後,我轉身繼續向前搜索。

但就在轉身的同時,我猛然瞟見一個人影默默地站在不遠處。

突如其來的驚嚇使心臟幾乎爆開,意識則在短暫的時間裏完全跳閘。

幸好鍛煉出來的對危險的條件反射讓身體先於頭腦作出了反應。

一躍拉開距離的同時矮下身,舉起槍對準了門口。

而人影依舊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

『哇……反應好敏銳啊。』

『不過能請問一下,你在這裏幹什麽嗎?』

男孩的臉上露著人畜無害的微笑。

眼前的情形,仿佛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模一樣。

但與那一次不同的是,我沒有放松警惕。

雖然手無寸鐵,他的眼神卻散發著與先前相同的殺意——濃厚且有恃無恐。

『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離開房間的嗎?真不聽話啊。』

明明想避免跟他起沖突的,不過現在的情況看來不可能了。

既然變化球不會有效果,那麽就直線投球吧。

『你剛才去哪裏了?』

『我去哪裏?這不是你管得著的事吧?』

『我必須確定,你所做的事情不會使情況惡化。』

『惡化?怎麽樣才算是惡化?』

『我不能讓更多的人被卷進來。』

『“讓更多的人被卷進來。”』

男孩冷冷地重覆了一遍我的話。

『你還真是什麽都不懂啊。』

『……』

『所以我才討厭你……』

『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卻能夠一直站在那位大人身邊……』

『我原本以為你至少會自己察覺到一些真相,現在看來,我太高估你了。』

男孩臉上帶著嘲諷的微笑,語氣中則透著壓根兒就沒想去掩飾的失望。

『你以為,我們是被什麽卷進來的?』

『把我們拉進這個世界的,就是我們自己啊。』

『只要還有人渴望著從“日常”中擺脫,就會有人不斷地來到這個世界。能來到這個世界的,都是你我這樣渴望著“不凡”的人。』

『這個世界只是滿足了我們的渴望。要阻止有人被卷進來,除非這個世界本身消失掉。』

『這個世界……消失?』

『對,因為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一個夢。一個只有渴望著不凡的人們才能進入的次元。』

『但是即使渴望著不凡,如果沒有強烈的信念也不可能進入這裏。能夠在這裏存在就是我們不凡的證明。』

『只有具備資格的人才能存在,多麽美好的世界!』

『……』

『原來如此……』

『這個世界,也許真的是大家的夢吧……』

也許真如他所說,進入這個世界的人都是出於自己對非凡的渴望。

但是……渴望著不凡,渴望著非凡的經歷,那是多麽平常的一件事情!

無論是誰,或許都曾經這樣期望過……

一個自己變得不凡,成為了主角的夢。

就像我一樣。

但如果僅僅因為他們曾經渴望著不凡就讓他們來到這裏,然後毫無意義地死去……

大家,絕對不是在渴望著這種東西。

『如果這是一個夢的話……這只能是一個殘忍的噩夢……』

我握緊了手中的散彈槍。

似乎是沒有想到我會這麽回答,男孩楞住了。

『難道你想回到那個一成不變的世界裏去?』

用陰暗低沈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的一句話。

這是最後通牒,男孩的表情這樣述說著。

『我對她發過誓,我會擊敗這個世界的殘忍。』

想起了那個幾個月來一直默默守護著我的女孩。

人海茫茫。如果這個世界消失了,我大概再也無法見到她了。

但是,比起在這個世界中消失的那些生命,孰輕孰重,分量不言自明。

又想起了剛進入世界時那個在我的面前被撕裂的男人的眼神。

『我必須結束這一切!』

『……』

『呵……果然不行啊。』

聽到我認真地說出的話,男孩笑了,扭曲地笑了起來。

『看來你是不能成為夥伴的了。』

『虧我還天真地抱著那麽一絲希望,以為那位大人中意的你肯定會……』

『結果,你還是只是一個討厭的大人。』

笑聲中,男孩的眼中露出了透骨殺意。

『既然如此,你已經沒用了!』

然後,失去控制的殺意有如洪水般地淹沒了整個房間。

卷挾著恣意暴走的殺意,男孩朝著我沖了過來。

他手中沒有任何武器,但我本能地感覺到不開槍的話就會被殺。

強烈的危機感驅使著我扣動了扳機。

四散的單片蹂躪著已經破爛不堪的墻壁,空單的樓道裏回蕩著震耳欲聾的爆破聲。

但是並沒有一塊破片擊中我的目標。在我扣動扳機的那一剎那,男孩在我面前騰空而起,輕易超越了人類的跳躍極限。

幾乎貼著我頭頂的天花板一掠而過,男孩在我身後落地。

用最快的速度轉身,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在我轉過身的那一瞬間,男孩已經搶到我身邊,一只手緊緊的握住了還沒有來得及瞄準的散彈槍。

武器受制的同時,我看到了男孩身上發生的異變。

漆黑的色彩從他的皮膚下蔓延開來,迅速吞噬了男孩的身體。

驚惶與恐懼使我放開了已經完全無法移動的散彈槍,發瘋般地後退。

『怎麽……回事……』

我無法移開視線,所有的註意力都被迫放到了那只野獸身上:它的每一寸黑色的皮膚、它那連成一片看不清無關的漆黑面龐、還有那只剛剛拋下散彈槍的利爪。

『你還不懂嗎?我……是被她選中的人啊!』

我能感受到男孩那扭曲的視線,也能夠體會到他散發出來的殺意,甚至在那張模糊不清的獸臉上看到嘲諷的笑容。

這瘋狂的氣息,與襲擊我的那只野獸一模一樣。

『那只野獸……就是你嗎……』

沒有多餘的精力可以感慨了。我調整了站姿,提防著隨時可能會向我撲來的黑色影子。

『這個世界本身,是會吃人的啊……』

『那些黑色的家夥,就是這些人的殘渣……』

『它們……是人?』

聽到我遲疑的提問,黑色的野獸帶著沙啞的聲音瘋狂地笑了起來。

『是人?當然是人!是無法在這個世界生存下來的廢物!』

『弱小的人被殺死,軟弱的人會崩潰,愚蠢的家夥遲早會被吞噬……』

『你只是因為有她在你身邊,才能在過去的幾個月中安然無恙……但是……你早晚都會被吞噬掉的!

因為你不是被選中的人啊!』

『到最後,你只能跟它們一樣,成為什麽都不知道的殘渣,想爬蟲一樣永遠躲在陰影當中!』

『但我不一樣……』

『擁有這副完美的身軀的同時還能保持自己的理智。

只有我才能永遠地陪在那位大人身邊……只有我,才能給那位大人帶來永恒的幸福!』

『只有我……被選中了啊!!』

黑色的渾濁情緒彌漫在狹窄的空間裏,滲入了我的每一個毛孔。我怔怔地定在原地,任由那黑色的瘋狂在身周四處游走。

……

這也是這個世界的殘忍之一嗎……

右手伸向腰間,就在我摸到那把短劍的同時,黑色的影子和我一起沖向了對方。

在交會的前一刻,我突然撲向了野獸的右側。

短劍輕輕地擦過了野獸的右肩,而它的利爪則由於我身位的改變而揮空。

可是,幾乎沒有片刻的停滯,它就做出了第二次攻擊。

而我還沒有來得及調整姿勢。

果然實力的差距不是這麽容易彌補的。

雖然躲過了那一爪,但因為站姿還沒有調整好就做出躲避動作,身體明顯地失去了重心。

我已經無力反擊了,他完全可以趁勢撲向失去平衡的我,然後一擊必殺。

但它沒有追上來,而是像一只戲弄著老鼠的貓,等待著我做出下一個反應。

沒有槍支,僅能憑借一把短劍的我怎麽可能戰勝這種怪物?

明知道這樣,我還是向野獸遞出了短劍。

即使沒有勝算、即使這是達於極點的魯莽,我也不能放棄。

它現在自認為必勝無疑而逐漸疏忽大意,這往往就是失敗的開始。

幾個回合過去,在又一次被它的利爪逼退後,我將手中的短劍朝它擲出。

當然,我的手勁和藍月比起來差遠了——短劍軟綿綿地向前飛去,然後被野獸輕輕易易地側身躲過。

趁著野獸躲避短劍的那一剎那,我赤手空拳地沖向了側對著我的野獸。

當然,我的攻擊不會有什麽威脅。拳頭只是輕描淡寫地擦過了野獸那扭曲的面龐,沒有造成一點傷害。

我反而因為沖得太猛,卻沒有找到著力點而失去了平衡。

就這樣,我狼狽地撲倒在了野獸的面前。

不用擡頭就能感覺到它散發出的嘲笑氣息。我想要站起,但是上身剛擡起一半,就被它踩住了脊背。

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類似俯臥撐的姿勢,可是巨大的力量差距使我的掙紮顯得徒勞。

終於,無法再支撐的我被踩了下去,面孔倒在塵埃中。

肋骨簡簡單單地就折斷了。這並不奇怪。以它的力量,可以很輕松地把我的脊椎踩斷。

但是即使胸口劇痛,我依舊抑不住嘴邊的微笑。

……我贏了。

我的身下,壓著那把被我丟下的散彈槍。

就在徹底被壓垮前的那一刻,我成功將手指扣到了扳機上。

由於槍口並沒能完全露出來,彈片戴著我右臂的血肉一起飛了出去,也截斷了野獸的另一條腿。

踩在我身上的野獸頓時失去了平衡倒了下去。

抓住這個機會,我向另一邊一個翻滾,蹲在離野獸不到二米遠的地方,握住散彈槍的左手擡起,將搶口對準了正在地上掙紮的野獸。

意識到自己被正在戲弄的獵物狠狠地反咬了一口,它發出了模糊不清的憤怒吼聲,向我撲了過來。

無數彈片正面擊中了狂怒中的野獸。強大的沖擊力讓它向後飛了出去。

倒下後,它再也無法站起來、黑色從他身上逐漸退去,血如決堤一般從他身下流出。

它就像中彈後全身是血的獅子,在原地扭動、掙紮著。

可即使這樣,男孩依舊發出了瘋狂的笑聲。

『你……你以為你贏了嗎?她已經來了!在我們說話以前就已經來了!』

『她已經被捕獲了!那位大人已經開始降臨了!』

如同是響應男孩的話,從這棟建築的深處,傳來了淡淡的歌聲。

那是……紫燁的歌。

藍月已經來了?我晚了一步嗎?

『會發生什麽!?』

我沖著倒在地上的男孩吼道。

男孩扭曲地狂笑著。即使已經身受重傷,他依舊在不斷地笑著。

『只是一部分就把我們這些有強烈渴望的人拉了進來……如果真身降臨了會發生什麽……你想不到嗎?』

那張因失血而變得無比蒼白的臉露著興奮到極致的笑容。

他……已經不知道死為何物了嗎?

『你以為我輸了嗎?不!我會重生的!那位大人是絕對不會拋棄我的!!』

『她會再讓我重生的!因為我是被選中了的人啊!』

此時,明明應該已經無法爬起的男孩在此掙紮著向我撲了過來。

我舉起槍,想都沒想就扣動了扳機。

槍聲響動,然後世界徹底沈寂了下來。

被擊中的男孩再也沒有動彈。

我突然明白過來:他的生命,已經確確實實地被我奪走了。

血從右臂上瘋狂地湧出,片刻間就染紅了整個衣袖。

每走一步,胸腔都攪動似的嘶痛。

一股腥熱的感覺湧上了喉頭,然後我吐出了那暗紅色的液體。

大概……肺已經被肋骨刺破了吧?

真是狼狽……

可即使如此狼狽,我也不能停下來,因為那歌聲還縈繞在耳邊。

我循著歌聲的方向,蹣跚地走在醫院中。

我不能停下來……

少年時代,我也是一邊聽著這首歌,一邊行走在那個冰冷的城市中。

我一直形單影只。

我是特別的,我是不凡的。

不然,老天不會讓我獨自一人面對這個世界。

不然,我的父母不會把我拋棄,我不會頻繁地碾轉在各個孤兒院之間,不會成為教會孤兒院中唯一一個不信神的人。

不然,我不會深深地愛上那個從沒見過面的女孩……

她……就在這棟建築的深處。

所以,我不能停下來。

我要去見她。

我要去見她們。

一路上看到了幾只野獸,但是它們並沒有在意我。

它們也揚起了模糊不清的臉龐,靜靜地傾聽著。

宛如天籟的歌聲。

宛如流水的歌聲。

宛如繁星的歌聲。

詠唱著聖音的天使,就在這扇門的背後嗎?

終於能見到你了……紫燁。

寬大的玻璃穹頂上繪制著精美絕倫的彩畫,透下讓人感到無比神聖的光芒。

不愧是教會的醫院……竟然有著這麽打的一個禮拜堂。

禮拜堂的正中,那個被精美裝飾著的小小平臺上,我找尋已久的“聖物”正沐浴著穹頂透下的月輝,靜靜地停放在那裏。

不朽之匣。

雖然這麽叫它,但是那個大小早就不是應該叫做匣子的等級了。

長約兩米,寬約一米的匣具表面,如以前看到過的介紹一樣鍍著一層鉑金。匣身上刻有堪稱大師傑作的浮雕,甚至使最不起眼的邊角,也點綴著價值連城的寶石。

那是藝術的傑作,也是名為紫燁的少女遺下的聖物。

少女的一生是如此短暫。除了她的聲望,她並沒有留下多少值得稱道的事跡,也沒有能夠留下如聖泉教會以往的最高代言者那麽多的聖物。

不朽之匣,少女遺下的唯一聖物。

看著被精心裝飾的匣具,我想起了這唯一聖物的傳說。

“愛著所有人的聖女,被她所愛著的人奪去了生命”

“聖女希望永遠註視這個為她所摯愛的世界”

“那希望如此強烈,她的靈魂因此留在世間,她的身體因此不朽”

“她化身為聖物,賜福她所摯愛的世界”

……

我不知道這聖泉教會的這段宣傳語中有多少是真實的。但是,當還是少年的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時,我選擇了相信。因為這是發生在我們身邊、活生生的不凡。

我不相信靈魂,不信仰宗教,卻記住了這個帶有宗教宣傳意味的傳說。

所謂的聖物,不是指這個精美的匣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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